李敖談轉換寫作戰場:老跟狗打架不行,得找主人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李敖:我是追著時代跑

  “5月17號我開始寫微博,每條140個字,我還寫不過人家嗎?所以我斗氣了。我很好勝。對我這種人而言,我知道爭不到一時,也爭不到千秋”

  本刊記者/萬佳歡

  倘若不是幾次表明自己聽力不佳和話音裡夾雜的拖沓老人腔,你絕不會意識到李敖已經到了76歲。倒不是因為活力十足的他在1982年出獄后近30年裡很少離開過公眾視線,而是一個已逾古稀之年之人竟然還像憤青一樣肆意狂妄、玩世刻薄,語不驚人死不休。

  如今,女兒李文和兒子李戡不諱眾人視線,身上或多或少地體現出李敖式的嬉笑怒罵和批判態度。“這種態度搞得好就是發展你的理想,搞不好就(被)關進牛棚。”李敖對《中國新聞周刊》笑言。

  用玩世的態度處世,在嬉笑中怒罵,以娛樂的精神嚴肅,這似乎是李敖一貫的處世哲學。5月,李敖的新書《陽痿美國》在大陸以《審判美國》為名得以出版。他在其中討論美國價值觀和政治虛偽等嚴肅問題,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完成:李敖化身“上帝李”,以神的姿態審判美國歷任總統,極盡調侃、諷刺之能事。他形容這本書是要“使美國陽痿”。

  “我寫書就像在運動場上看賽跑,會有好幾本同時一齊寫、一齊跑,”李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半年間,他每天寫作時間超過15個小時,頓頓吃有營養但難以下咽的“病號快餐”,完成了《陽痿美國》《大江大海騙了你》《第73烈士》三本書。不過,從“全盤西化”轉變到“審判美國”,《陽痿美國》一書從開始到完成花了他大半輩子,小說《第73烈士》的構思也花了50年。

  回顧自己的百余部作品,李敖有點后悔自己過去在臺灣地區的政論文上消耗了過多的精力,“比例不太好。”以后他會更專注于小說的創作,因為自己“已經76歲,以后的時間也不是很多”。

  不能老跟狗打架,得找主人

  中國新聞周刊:什么時候決定要寫這本批評美國的《審判美國》?

  李敖:以前我對美國就有這種印象,搜集了很多資料。三年前我才決定把這些東西寫成書。我還在坐牢的時候就發現,蔣介石為什么就能夠壓迫我們、迫害我們,因為外面給了他一個力量、讓他撐得住。這個力量是美國給他的。內地有什么事情美國都發表談話:這是人權問題、普世問題。那你跟蔣介石有邦交的時候為什么你就不吭氣呢?美國是兩面手法。

  那時候寫一本關于美國的書的想法還沒成型——想做什么事情跟做什么事情有時候會有很大落差。《第73烈士》內地還沒有出版,這本小說花了50年時間去琢磨和構思。有時候寫倒很快,但是要搞出架構需要很長時間。

  中國新聞周刊:你說過自己“一輩子與政府對著干,而且沒有被消滅。直到現在,我的主要敵人都死了”。是因為這樣,你才把“對著干”的靶子定為美國?

  李敖:可能我的戰場有一點轉換。我發現老跟狗打架也不行,還得找主人。現在(寫作)就是比較世界性的,不限于中國這一個區塊。我花了很多時間在中國東方的一個小島(臺灣)上面,現在我花的時間比較少了,我覺得應該偏重在整個中國甚至是世界性的話題。我的視野放寬了。

  這跟我們國家的處境有很大關系。如果中國是個弱勢的國家,中文還是一種弱勢的語言,還沒有希望。現在因為情況有所扭轉,我才有這個機會。

  中國新聞周刊:其實大部分中國人眼中的美國是雙面的,既有好、也有壞。在你看來,現在的美國就完全沒有榜樣作用或者可以學習的地方嗎?

  李敖:問題是,他在大方向上面壞了、扭開了,有好的東西也沒用啊。美國的大學就很好,高等教育很不錯,可是現在他們的國會議員們是什么狀況?他們打伊拉克是違反聯合國協定的,而參議院投票全部通過;除了一個人投反對票,眾議院其他人也全票通過。國會議員裡面難道沒有好人嗎?為了國家利益就集體做壞事。

  最近我看了《伍修權回憶錄》,他回憶起廬山會議大家投票斗彭德懷,很后悔自己也投票了。可是當時不得不投,因為他不敢不遵守當時黨的方向。有的人很善良,但也擋不住時代的趨勢。

  中國新聞周刊:《審判美國》好像調侃,但還是探討了一些美國的價值觀和政治的虛偽等嚴肅問題。為什么采取這樣的方式?

  李敖:這樣語氣會比較活潑一點。書裡面除了審判官“上帝李”是假的以外,其他的事情都是真的。對話可能有點出入,但是事實部分都是真的。如果你正經八百去寫,這本書會變得很枯燥。這樣會比較逗。

  現在“革命”太少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最近批評臺灣的媒體只講八卦、太娛樂世俗,要發出有價值、有意義的聲音很困難,你認為一個正常、合理的媒體平臺應該是怎樣的?媒體應該肩負起怎樣的社會責任?

  李敖:本來有一部分媒體的存在就是要起哄,這是不可避免的。外國的媒體也有兩類,一類報道正經八百,一類也是八卦、瞎搞。

  中國新聞周刊:你參與的政治事件或者一些糾紛,往往最后都呈現出娛樂化的過程和效果,你似乎很欣賞這樣的過程;但另一方面,你又覺得現在的電視節目娛樂化過多嚴肅不足,這似乎是一個矛盾?

  李敖:這不是我的矛盾,而是時代的變化。開玩笑地說,過去的氛圍裡“革命”太多,而現在是“革命”太少。過去我們一切都要“紅色娘子軍”的搞法,現在“革命”少了,娘子軍們反倒穿起高跟鞋來了。

  中國新聞周刊:那在如今這樣一個缺少“革命”的娛樂化社會裡生存,你認為個人應該如何保持嚴肅和完整?

  李敖:就看個人的做法了,一般都做不到。人都跟著時代跑。時代排山倒海地就不一樣了。我給你舉個例子,有一次毛澤東的外孫女孔令梅來我家做客,我跟她開玩笑說你的阿麼賀子珍打著綁腿革命,你現在穿的倒是豪華漂亮的皮馬靴。時代不一樣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說過自己上娛樂節目是“搭便車”、跟世俗攪在一起,講自己真正要講的話。但是《康熙來了》《王牌大賤碟》等節目都以你的私生活、性觀念或者美女大做文章,你好像也沒有太多的機會去闡述自己的話,有沒有擔心覺得自己會被這些節目形態所吞噬?

  李敖:不太容易被同化,因為我已經很頑固了。用中國人民的古話說,“和其光,同其塵”,我跟他們卷在一起,是各取所需。我的目的是,利用他們的媒體來宣傳我自己的(想法),而他們就是跟著我起哄。

  中國新聞周刊:你覺得你宣傳自己想法的效果怎么樣?

  李敖:看不出來。只是對我這種人而言,我知道爭不到一時,也爭不到千秋。不過,對那些“爭一時”的媒體我也很注意。

  中國新聞周刊:你現在參加很多檔電視節目,很多人都把你當成了明星,當然也有很多讀者把你當作民主戰士。你如何定位目前自己的社會身份?是作家、公共知識分子、民主斗士還是明星?

  李敖:頭銜不重要,說我是作家也好,老憤青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我自己的定位。我覺得我是個很好的思想家。我知道這個方向應該是——很見多識廣,比較準確。我表現的方法是很玩世的方法,這是有點技巧的,不是那種很呆板的方法。

  中國新聞周刊:你的說話風格、文字表達一直都是嬉笑怒罵、調侃,你覺得是你的風格正好撞上了這個娛樂化的時代,還是你在慢慢地適應、迎合這個娛樂的時代?

  李敖:我也是跟著時代走的。我現在76歲了,在我的時代裡面,我看過女人的小腳,我是跟著時代慢慢走過來的。5月17號我開始寫微博,每條140個字,每天都寫兩篇。我發現這種時代所演變出來的工具在那么短時間裡面大家都可以看到,也可以嘗試一下,也算是我追著時代跑。我發現寫140個字我太專家了,我還寫不過人家嗎?所以我斗氣了。我很好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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